吴幼竹,很高兴认识你。

《Treppenwitz》


*“Weltschmerz”系列第一,我是江旻。


如果如果。


我的心突然狠狠蜷缩。如同坏死。

是畏惧面对,还是真实愧疚。


我同栗缘有三年没见,初中毕业后我们分离,去往分别在城东城西的高中,联系近乎断开,只有彼此父母亲间偶尔在线上活跃。

我是断不敢、不想、也渴望着见到他的,某些幼稚的、没有章法礼数的行为所带来的回忆沉积在我右心室再往下的地方,成为暗臭的淤泥,闷闷地堵着。

每想起来要痛的。我不曾忘。即使已过去那样久,我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或许早不放在心上。


“或许”。

这个词令我无比地无比地怯懦、自卑、恐惧。

它代表不确定。不确定代表不安全。也许在,也许不在,没有定数。


但我又这样没有防备地,在学校的补课班里再次撞上栗缘。心口发紧,我装作没事人和他打招呼,如同三年又一个月前那样熟络热情,后脑的血管砰砰砰砰一鼓一鼓。

他会怎样回答我。会怎样待我。我的手掌心发冷。

我坐到他旁边去,中间隔着两个女生,课上没法大声讲话,只能冲他龇牙咧嘴做口型。

“栗缘嘿,咋样啊最近这?”

“还不是那样地过。”他慢慢地答道,声音还是小小的,在周围的吵嚷里听不清楚。我扯着面部肌肉回他:“你咋还是这白开水的样子,这周作业多么你们?”

他摇摇头,多高深莫测似的,“还好。”我头一次听清他的声音,和三年前比起来变得多,听起来好陌生。看看他,整个人的外在密度增大,变得积实,稳寂。

嘴欠,我说:“找到对象没啊你,我可是已有了喔!”

他看看我,眼睛回到面前的纸上去,嫌我话痨似的不打算回答我,过了几秒,才点点头,脖颈生锈般的慢:“嗯。”

“??”我愣住。

“不错啊哥,男的女的?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你说呢。他嘴唇张合,发了那么一两个音出来,轻轻的,传到我这里来细小如蚊蚋,失真。

“真假的?”

“真的。”

嗐。我第一反应想,孩子长大了,还能和老父亲我开玩笑。长久歪着头脖颈也疼,只能颇感没趣地埋头写题去了,墙上的挂钟走得愈慢,教室里聊得热火朝天的人太多。

我什么都没放在心上。


下一次课如愿以偿坐到他身边去,占了人原来的位置,他进门看见我,不自然地一愣,然后才慢慢挪过来,坐下,得不到安全感似的抱着包看纸上的字。

我借机和他说话。

“你真有伴儿了?”

“嗯。”还是一样的话。

“真是…的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…好看么?”

“在我们学校,算是好看的。”

“恭喜啊恭喜啊。”

“你不是也有?哎对”,他看过来,“你那boyfriend怎么样?”

我噎住,垂下眼睛勾着嘴角笑,说:“不是…不是boyfriend。是girlfriend。”

“嗯?”他有点不敢相信,“你怎么…就弯了?”

“你都能,我怎么不可以了?”我怒骂着回他,“去去去,写题去,别想问老子她叫什么。”

“切。”

“干嘛啊?人可爱善良好着呢!”


早早刷完前面的题目,我盯着最后大题的几何模型死想,他的那些话却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蹦。左手小指的指甲扣进肉里去,后背有冷汗一阵阵冒,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去。

从不曾多和别人说的,我和栗缘的从前。我们同读一所初中,十几岁不懂事,心思从不正经放学习上,净想着编排少年人间的故事,写他们虚无的“爱情”,沉浸在他们有意或无意的一个眼神、一次擦身和一个拥抱。栗缘有想法,又敢放开了编,各种适宜的不适宜的成熟的幼稚的文字洋洋洒洒记了几大本,我也乐得帮他修改、参谋、续写,课外的数学班是我们的地下写作室,各种乱七八糟的读物是我们快活的家乡。

栗缘很喜欢写,我知道。那时候他爱笑,总抿着嘴意味深长,我们在学校相遇,一个对视里有许多旁人不能懂的玩味与深意,有一个少年和少女天真又不天真的快乐,我们纵声笑,笔下开出一片彩虹色的云。

直到陶银瓷发现我的“不堪勾当”,她指着我的鼻尖一声声说我,说我圣贤书全读到龌龊污泥里,说我孕了满腹的糟粕,说我不配以玉为名,不配提笔,说我在那些东西末尾留下的名字“江旻”是玷污了那两个字。

那些露骨的、堪称“肮脏”的字眼被打捞起,并排丢在我面前,狠狠戳着我脊骨我恐慌、哭号、畏惧到了骨子里,发重誓从今往后一切下不为例。

从此我再也无法主动提笔写那些爱欲。心里想到就要作呕,眼前看到就要心跳过速昏阙。我的世界东倒西歪,陶银瓷做到了。

可我从没想提起栗缘。他还是中了枪,两个月之后也落难去。

我们分开。

我再不敢见他。

我有悔。

我有愧。

我…没有了那个我。那“栗缘”还能存活吗?

禁不起思考。


“哎”,他突然冒了个泡,我手一抖,笔掉在桌上,哐的一声多刺耳,“二十六题怎么个写法?”

“笨!这辅助线连过去不就成了?”

“牛啤啊!”

“呸!”


我欲仙欲死地挨过剩下半节课。临到放学,我们下楼,他跟在我后面。堪堪走过一层,我停在拐角平台,他也刚好转过楼梯,楼道里没灯,外面半死不活的夕阳丢几抹光进来,他刚好站了个背光位,看不清脸,身上的白色T裇看起来格外明显。

我突然开口,看着下层楼梯的黑洞洞:“你有上号么现在,周末?”

“没,上学呢没手机,干嘛。”

“那放假有时间?约你出来唠嗑?”

“没时间,唠啥嗑?”

“和你讲一------严肃的------嗐!讲点儿人生哲理岁月静好不成么!”

“…?”栗缘回到以前的样子,皱着脸顶着满头问号,眉毛中间往下塌,下巴往里收,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似的,透出不解的神色看我。

“说啥啊到底的。”

我转头舔舔嘴唇,太干,小腿上一根筋一跳。

“算啦。讲那些沉重的东西作甚!”

下楼去。


陶银瓷和栗缘的母亲站在一处闲聊,我向她们招手,拿了笑问好。

分别时我们同时回头看对方,栗缘无声地,还在问我:你到底想说什么。

我轻轻地笑了一下,摆手告别。

想说的有很多。

想问你,是真是假,是为了新鲜还是真的就“走歧路”,是因为过去的胡闹,还是因为你本性如此,当初使用第一人称写下的你和那个孩子的故事,是不是你想告诉我。

想说,你想过以后么,想过你和他要怎么活,想过你的父亲母亲、你的妹妹会怎样看你。

想说如果。如果有朝一日你必须去面对,你会怎么过下去;如果当初没有那些玩笑与字句段,如果我们不曾相遇,你还会是现在的栗缘么。

它们并非冗长说教,它们是一个狭窄的人的狭窄,是一个也许是你同类的人一滴一滴的泪。

是一颗干死的、悲号的心。

是彻夜。

是痛。


如果,我说,如果、如果。

如果有“如果”,如果“如果”成真。




栗缘,例缘。

“Treppenwitz”指代命运的讽刺或不合时宜的行为。




by.余楫

19.10.05

现实中的辗转反侧。









十月份忙。一直没有过来发。攒了两篇。

栗缘是真实朋友。尊重他,改了他的名字,其他一切真实。


这是新的系列,和之前的《逆旅有终》不同。



感谢观阅❤


















评论
热度(1)

© 远川空山_ | Powered by LOFTER